長沙縣劃定“南工北農”的區域版圖,對北部農業鄉鎮強調保護生態、發展高效農業。圖為在金井鄉村茶園,採茶村姑喜迎四方賓客。石禎專 攝開慧鎮板倉小鎮 。餘志雄 攝記者 李萬寅 唐薇頻 胡益虎
  這是一個奇妙的反差:長沙縣上年度績效考核結果近日放榜,全年財政收入僅116萬元的青山鋪鎮躋身一等,而財政總收入過8億元的暮雲鎮卻落選一等。
  同樣奇妙的是:從2008年開始,長沙縣提出“分類考核 統籌發展”戰略,率先取消GDP考核指標,僅以1%的土地創造財富,99%的土地用來保護生態環境。這種不惟GDP的發展方式,卻並沒有輸掉GDP。5年過去,笑攬國家級生態縣等綠色金字招牌的同時,長沙縣GDP仍以年均16%的速度高速增長,縣域經濟排名在全國百強縣中從第37位躍居第13位,穩居中部第一。
  造成這一系列反差的深層次原因何在,中部第一縣的“綠富美”之路是怎樣走出來的?連日來,記者行走星沙大地,冀圖找尋背後的答案。
  A 財政收入相差近800倍,窮鄉鎮為何贏了富鄉鎮?
  記者面前的2013年度長沙縣績效考核結果,是一份讓人有些“看不懂”的成績單。
  開慧鎮、白沙鎮、青山鋪鎮、北山鎮等4個北部鄉鎮赫然列入一等班子,占長沙縣23個鎮(街道)中8個一等班子的半壁江山。其中,稍“富”的北山鎮去年財政總收入僅為1439萬元,論經濟貢獻而言,抵不上南部鄉鎮的一個大企業;而最“窮”的青山鋪鎮,與最富的暮雲鎮相比,財政收入更是相差近800倍。但“財大”並沒有帶來“氣粗”,暮雲鎮僅獲評二等班子。
  窮鎮憑什麼勝出,富鎮為什麼排位靠後?
  “鎮街年考排名不再憑經濟指標排排坐了,也不再是一把尺子量到底。”長沙縣委組織部副部長、績效考核辦主任陳佑谷向記者出示了三張不同類型的“考卷”,這三張考卷,把全縣23個街鎮分成了城市服務型、工業和綜合發展型、農業生態型三類。4個列入一等的北部鄉鎮,是11個農業生態型“考生”中的勝出者;位於長株潭三市交界處的暮雲鎮,屬於6個城市服務型的“考生”之一;有工業園區的6個南部鄉鎮為工業和綜合發展型“考生”。
  記者見到,在上述考卷上,一度被各級官員孜孜以求的“財政總收入”,是一道最高占4分、最低僅占1分的考題,而生態環境保護這道考題的分值卻重得多,在北部鄉鎮與南部鄉鎮(街道)兩張考卷上分別占20分、13分。
  “你工業經濟抓上去了加分,我保護生態環境、發展現代農業、解決民生問題同樣能夠加分!”這是青山鋪鎮黨委書記孟立祥對2013年為什麼能拿“一等”成績的解讀。
  記者在青山鋪鎮看到,每家農戶家門口都配備了分類垃圾設備,農舍庭院里花木鬥艷,春色滿園。而就在2012年,該鄉鎮還戴著長沙市農村環境綜合治理“十差”鄉鎮的帽子。去年,青山鋪喊出了生態立鎮的口號,在集鎮整治髒亂差;在鄉村,花大力氣治理畜禽糞便直排的水塘,村組包乾到戶整治村民房前屋後、田間地頭的垃圾,還評選庭院美化的“五星農戶”。不到一年,青山鋪面貌煥然一新。
  記者採訪獲悉,暮雲鎮之所以排名落後,是因為該鎮儘管坐擁暮雲工業園,企業扎堆、樓宇眾多,財政總收入富甲一方,但生態環境和政務服務相關指標拖了後腿。
  B GDP連續5年年均增長逾17%,為何富而思變?
  “要放在過去,北部鄉鎮不可能考一等!”長沙縣農辦主任、曾在北山鎮擔任黨委書記的杜紅旗如是感慨。
  杜紅旗說的“過去”,指的是2008年幹部政績考核改革前。2008年,在長沙縣發展史上具有坐標意義。
  這一年,長沙縣GDP已是連續5年年均增長17.3%,“湖南工業看長沙,長沙工業看星沙”形成共識;這一年,恰逢改革開放30周年。長沙縣從“三湘第一縣”躍升“中部第一縣”,躋身全國18個改革開放典型地區。也正是在這一年,長沙縣開始了一場變法,矛頭直指“惟GDP論英雄”的幹部政績考核辦法。
  窮則思變。一片叫好聲中的“中部第一縣”為何富亦思變?
  “傳統的考核辦法只註重考量GDP、招商引資等經濟指標!”令北部鄉鎮一把手普遍感覺壓力山大的是,彼時,北部鄉鎮區位偏僻,路、水、電等基礎設施落後,與長沙縣南部緊靠長沙城區的鄉鎮比,發展工業的條件很差,但工業指標和南部鄉鎮一樣高。鄉鎮幹部不得不把大部分時間花在鄉外,硬著頭皮找老闆,招商引資辦工業,卻費力不討好:由於先天不足,北部工業沒有很大突破。這樣一來,一些南部鄉鎮老是輕而易舉地考第一,而北部鄉鎮再努力也跳不到前頭。幹部不安心在北部工作,因為考核排在後面,鄉鎮公務員評優比例、績效獎勵都要打折扣。而當地群眾也是受害者。長沙縣北部金井鎮有個企業做出口皮革,由於不像南部鄉鎮工業園區有完善的污水處理設施,污水處理難度很大,多年來政府費了很大勁,企業也花了很多錢,老百姓還是擔驚受怕上訪不斷。這一事件刺痛並點醒了縣委、縣政府。
  “GDP代表不了人均財富,代表不了人民實際生活水平,更代表不了幸福感!”長沙縣委書記、經開區黨工委書記楊懿文對記者說,傳統經濟增長模式帶來的豐厚福利已探底,地區的發展同人的發展一樣,不僅需要保持每年發展的優勢和勁頭,還需要有努力向上沖的勇氣和信心。長沙縣如果不率先糾正唯GDP論英雄,如果不能實現“幸福與經濟共同增長、鄉村與城市共同繁榮、生態宜居與發展建設共同推進”,如果沒有科學的標尺和指揮棒,就註定無法有長遠的發展。
  與“分類考核”戰略相呼應,長沙縣劃定了“南工北農”的區域版圖。對南部工業鄉鎮,堅持工業集約發展,所有工業項目全部進園區;對北部農業鄉鎮既不允許工業招商,更淡化財稅考核,並加大財政轉移支付力度,強調保護生態,穩定糧食生產,發展高效農業,提升老百姓的幸福指數。
  C 工業實力中部第一,為什麼三農領域同樣出彩?
  距黃花機場只有幾分鐘車程的長沙縣乾杉鎮,大眾汽車在中國的新工廠在此落戶,2015年批量生產。項目全部達產後預計可實現年產值1500億元,在經濟總量上將再造一個長沙經開區。去年,8000畝土地順利拆遷,不僅使上海大眾項目建設全面加速,也成為乾杉鎮在年考中獲評一等班子的重量級砝碼。鎮黨委書記王志國認為,除了區位優勢外,乾杉的吸引力在於工業底子厚,汽車配套企業比較多。在上海大眾之前,廣汽菲亞特、北汽福田、廣汽三菱、陝汽環通、同心實業、梅花客車等相繼落戶投產,帶動了200多家相關製造企業的發展,形成了梨、乾杉、江背三大製造業工業園區。
  兩個月前,“90後”楊濤結束了在蓉園賓館3年的領班工作,回到了距長沙市區55公里的家鄉開慧鎮。這個漂亮的女孩,不僅絲毫沒有感受到這裡和市區生活的落差,還享受著城裡人羡慕的幸福:每天面對綿綿青山和潺潺流水,呼吸著清新的空氣。家裡的土地租給了一家農業公司種彩色油菜,有土地流轉收入。自己在開慧國際露營基地上班,有工資收入。
  乾杉與開慧,一南一北兩個鄉鎮的差異化發展,正是長沙縣“分類考核、南工北農”戰略的生動寫照。
  發展格局為之一新的同時,幹部心態也發生了變化。
  “以前北部鄉鎮很多人不願意去。”長沙縣委常委、組織部長、統戰部長周志遠告訴記者,現在幹部比以前好調配多了。在北山鎮、路口鎮、福臨鎮等北部偏遠鄉鎮,有10多位海歸博士、碩士在鄉鎮任職,像長沙縣開慧鎮黨委書記馮賽軍就是海歸碩士。
  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是:儘管長沙縣憑藉工業實力成為“中部第一縣”,但近年來很多在省內甚至是國內開風氣之先的舉措,多涌現在“三農領域”,如組織農民“環保合作社”,打造“樂和鄉村”,試水城鄉一體化板倉小鎮等。
  馮賽軍認為,正是因為分類考核卸掉了過去那種不合理、不公平的政績枷鎖,各鄉鎮、街道放開手腳唱響“特色經”,“廣大幹部對什麼是科學發展,什麼是正確的政績有更加直接、更加理性、更加深刻的理解”,才有層出不窮的“首創”現象產生。
  D 99%的土地用來保護生態,為什麼經濟發展沒有慢下來?
  由於地質構造等特殊原因,江背鎮的朱橋、梅花等社區普遍存在水質重金屬超標等問題。30多年來,江背鎮江背社區居民王艷萍家靠買桶裝水做飯、飲用。去年7月,距離王艷萍家大約2公里的烏川水廠投入運營,王艷萍一家喝上了“做夢都想喝”的烏川湖水。
  “如果不是考評指揮棒及時轉向,烏川湖或許早就被樓盤、會所蠶食了。”現任梨街道工委書記、原江背鎮黨委書記毛葵道出這一幸福背後的故事:烏川湖是長沙縣第二大水庫,周邊曾經規劃有200畝建設用地,引來了一批又一批房地產商前來洽談。分類考核實施後,烏川湖從開發建設的熱點變成了生態保護的重點。長沙縣不僅謝絕了投資商,還每年撥付生態林補償款,以保護水庫周邊的1.5萬畝森林不被砍伐。保住的青山綠水最終惠及一方百姓,投資3600萬元新建的烏川水廠,解決了江背鎮6萬人的飲水問題。
  被津津樂道的還有治理生豬養殖污染的故事。2008年,福臨鎮古華山村是長沙縣的“養豬狀元村”。7.2平方公里的土地上,生豬年出欄量達10萬頭。生豬糞便超出土地等自然環境的承載能力15倍,全村人均壽命比全國低6.57歲,比環境較好的福臨社區低11歲。“絕不站在垃圾堆上數票子!”長沙縣委、縣政府迅速成立縣生態建設領導小組治理生豬養殖污染。經過五年的污染治理和生態重建,一度被豬糞包圍的古華山村重現青山綠水。
  用1%的土地支撐經濟發展,99%的土地保護生態環境。長沙縣兼得綠水青山與金山銀山的構想已成為現實:森林覆蓋率達到42.5%,縣城空氣優良率常年保持在93%以上,率先在湖南建成國家生態縣,獲評“中國人居環境範例獎”。經濟發展卻並沒有因此慢下來。2008年-2013年,長沙縣財政收入年均增長34.6%。目前,該縣的GDP總量已接近千億元,人均GDP超過了1.22萬美元,按照世界銀行的標準,已經達到中等富裕國家水平。
  “綠水青山和金山銀山並不矛盾。”中國綜合開發研究院理事、主任研究員李津逵認為,長沙縣在採用分類考核之後,經濟逐步轉型,由粗放型向統籌兼顧型發展,縣域經濟在不斷增長的高基數上仍然以驚人的高速發展,可以說是真正闖出了一種與眾不同的“星沙模式”。
  專家對話
  最大亮點是保住了
  北部鄉村的綠水青山
  ——訪中國綜合開發研究院理事、主任研究員李津逵
  記者:長沙縣的分類考核最大的亮點何在,對全國縣域經濟發展啟示意義何在?
  李津逵:最大的亮點就是保住了北部鄉村的綠水青山。長沙縣南北地理區位差異明顯,撈刀河以北缺少發展工業的區位條件和配套條件。假如不顧客觀實際以同樣的標準考核北部鄉鎮,必然會造成降低門檻、揀進籃子都是菜,引進一些高能耗、高污染、高排放、低效益的項目,使北部鄉村喪失得天獨厚的生態價值。相反,“南工北農”的空間戰略尊重了客觀實際,因地制宜,全縣一盤棋,這是縣域經濟發展中按主體功能分區的成功嘗試。
  記者:長沙縣實行“南工北農”,是否會造成富鎮更富、窮鎮更窮,造成南北農民增收不均?
  李津逵:從鄉鎮的財政來說,實施“南工北農”的確會出現“富鎮更富、窮鎮更窮”的趨勢。同時我們也要反思:政府財政為什麼一定要“富”呢?目前北部各鄉鎮通過縣財政的轉移支付,保運轉完全沒有問題;差距在於基礎設施投資,因為農田水利、道路交通、國土整治、新農村建設等等方面的經費是通過不同部門下撥的,出路在讓鄉鎮這個“塊塊”可以整合各個部門“條條”的資源,以“南工北農”後北部的財政狀況倒逼投入機制的改革。財政“窮”不等於農民“窮”。無論南北,長沙縣絕大多數農戶的家庭收入,主要來源於非農產業。北部鄉鎮的農民到星沙、到長沙務工經商,也是就近轉移。隨著北部更多的勞動力向二、三產業轉移,專門從事農業的家庭有可能掌握更多的農業資源,從事農業的收入會有所提高。
  記者:長沙縣是否已進入後工業時代,下一步產業是否應向現代服務業發展?
  李津逵:的確,2013年長沙縣GDP達到了976億元,人均GDP達到了1.6萬美元。僅就GDP而言,確實達到了國際上所說的發達國家水平。同時我們要看到,如果說“發達國家水平”是一個包含但不僅止於經濟的綜合水平的話,那麼不僅長沙縣,中國許多城市都還有相當的差距。
  長沙縣用了20年從一個農業縣發展到一個工業縣,未來應當向著現代製造業和現代服務業發展,但目前的人力資源和產業氛圍尚不支持這種轉型。發展教育培訓、深化產城融合、創造現代服務業人才引得進留得下的環境,這是長沙縣正在努力的方向。  (原標題:一個不惟GDP論英雄的湖南樣本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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